2013年12月28日,一场题为“生活在路上”的读书沙龙在北京字里行间书店举办,当代民间著史代表、著名作家野夫与著名出版人王小山、作家大冰就行走与远方、道义与江湖、记忆与遗忘、苦难与死亡等话题展开对谈。野夫表示,要翻越“有所在”的栏杆,在道义的江湖上行走,并用记忆去抵抗遗忘。以下为文字实录:
野夫:首先感谢山哥(王小山)捧场,他是写作圈里面著名的电影明星,演过很多电影。还有大冰专程从山东赶来,我俩神交已久,在滇西北道上一直约着喝酒没喝成,终于在北京见面了。为什么出版方要组织这样三人行的对话?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三个人都属于有点另类的人群。后来我一想,确确实实有个主题放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比较合适,我们都是“生活在路上的人”。山哥已经涉足二十多个国家,这对中国人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事。我的生活也基本如此,每年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在路上。作为民谣歌手,大冰更是常年奔走在路上,比我们要全能得多。我们这样三个人在一起来谈生活在路上,来谈生活在别处,在路上的人生与文学,我觉得是很快乐的事情。
因为我年龄大一些,我先谈谈我自己。“生活在路上”隐含的价值观是这样: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完全有另外一种活法,就是离开规定的道路。我曾引进一个法国的版权书叫《无所在的故事》。书中把人生分成两种状态,一种是有所在,一种是无所谓。什么是“有所在”呢?你每天的生活在既定轨道上,比如你从家里出来到工作的地方,下班从工作的地方到固定的菜场或餐馆,回家。基本是这样三角形的生活轨迹。你的格局规定你不得不依赖这种格局而生活,这叫“有所在的生活”。另外一种状态是“无所在”,就是当你走出家门那一刻,你是没有方向的。也许在你转过某个街角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机遇。它举了一个例子,你转过这个街角时撞见一个女孩,并把她的裙角踩住了,你们会产生冲突。你有可能因为冲突而坐牢,也有可能因为冲突而与她相爱。人生处于未知状态。“无所在”有几个标志的场地:比如火车站的站台、轮船的码头、城市的广场,乡村的岔路。他们意味着远方,意味着远行。当人和这样一些场地结合的时候,你就翻越了“有所在”的栏杆,来到一个未知的世界,你的命运每天都可能生活在一种你自己无法把握的状态下。
我当时看了这本书深受启发。其实人类有无数美丽的故事都发生在“无所在”的时候,文学很大程度上是在编无所在状态下的各种人的故事,能够在有所在的状态下编出的故事往往是家庭戏、室内剧,这是很有限的,永远不如在路上的那些故事精彩。比如说无所在状态下的《泰坦尼克号》,不同的人奔向码头,有的人差点赶不上,有的人拼着命要赶上。终于上了船原来已经定婚的男女,结果在这艘船上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杰克),于是产生了如此凄美的爱情。如果没有杰克出现,女孩(萝丝)会和富家子弟结婚生子,生活在被“有所在”的状态,一切被安排注定。
“无所在”给我们生活带来诱惑,它使我们充满了叛逆。我们在中国成长,尤其我这样60后的人,我们从小在学校一路读书走来,从小学就开始给我们记上档案,记录这个孩子表现如何?有没有出格的言语?这个档案基本规定了我们的人生。到大学我们也被规定国家统一分配到某一个单位……
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有个女同学是我们学校的校花,那时候刚刚恢复高考,我们的大学很小,全校男生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的,因为她的美丽,所有男生都不敢追求她,只有仰望。前年我回到恩施,在当地当官的一个同学请客吃饭,我们再次见到了她,丰韵犹存。我和她聊天,让我惊讶的是她大学毕业又回到当年分配的高中教书,我们81年毕业,这30年是中国变化最大的,急剧动荡的30年,连分配到农村的老师都有各种变化。而这个女生32年来一直在这个学校教书,我倍感惋惜。我惋惜的不是她的生活,不是他离婚或苍老,我惋惜的是她锁死的人生。我们所有男生心目中她的命运最有无数种可能的,怎么竟然从毕业回来教书一直到今天,她就在这个“有所在”的空间里锁死了她的人生,也没有见识过更多山外的世界。一个70年代末的大学生,原本她可以远走他乡,但她一生都守在那儿,她就像螺丝钉,命运被钉死在那儿。和她谈话,你会发现已经非常索然寡味了。我们曾经是一样起步,但是今天你在和她的交流中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了。深山,因为她没有踏上山的道路,没有翻越过栏杆,她的一生就这样苍白地渡过去了。她是教化学的,我说:“你几乎活成元素周期表里一个新的元素,被固定在这样一个周期表里无法动弹。”
而我是一个很早就被道路诱惑的男孩儿。我非常喜欢那种无所在的美术作品画的道路。我有个朋友喜欢画铁轨,现在这他成为柏林的油画艺术家,他的所有油画、纸画都有通向远方的铁轨、小站。整个油画的主题就叫“在远方”。远方是个永远诱惑我们的话题,远方究竟有多远我们不知道。但正因为远方的未知之美使得我们尽量翻越既定的轨道去探索。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如果1989年我不翻越我的有所在的栏杆,可能我今天还是穿着警服的,规规矩矩每天上班下班,哪怕当了局长也依旧按照那个规律的生活、请客送礼,继续攀升,或者过着一种完全庸俗不堪的生活。正是因为那时候我翻过了那个有所在的栏杆,虽然我为此付出代价,但生活给我提供了非常好的人生,我结识了天下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朋友。只有道路上能遇见,在家里永远遇不见,在单位永远遇不见。
我在监狱中的时候认识一个狱警张彪(化名),他酷爱音乐,竟然还是某市级吉他大赛的冠军选手。有一次春节联欢晚会,狱警和我们犯人联欢,他用吉他弹奏《打虎上山》,让我非常惊讶。张彪的父亲曾是一名老狱警,张彪当年没考上大学,于是承接父亲看守的工作。看守是个十分无趣的生活,一直要做到退休,他们经常说的话是“你们是有期徒刑,我们都是无期徒刑”。张彪了解我的档案,知道我是有趣的人,所以对我非常好。每次排队间歇,张彪都会坐下来和我聊天,他说:“野哥,你早点满刑,我们两个到路上卖唱去,我要和你走江湖。”他不断沉迷地练指法,他说要带着吉他挑战各大名家。他不想活在狱警的岗位上,因为这个岗位会限定他的一生,却又不得不拿这份低廉的工资,付出自己的时间和青春。连狱警都像犯人一样渴望远方,这样的人是精彩的。我后来没有回访这个叫张彪的孩子,哪天我真是想打听一下他后来的人生怎样了。
这些年,我和小山一起见证了很多,我们到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朋友奔走在道义的江湖道上。我知道今天来现场有很多道义江湖的人,有的做慈善,有的做公益,有的做支教,有的做维权,甚至有的做人权。我相信在座的多数都是被道路诱惑的人,是渴望生活在别处的人,甚至我们在座更多的也是从远方来到这个城市,我们在这个城市短暂地相聚,我们还有漫长的人生,这个世界还有无数的道路留给我们。我们在道路上,当你走到大街的时候,可能一个醉汉野夫在那儿邀请你喝一杯酒,去唱一首歌,或者走到丽江,邂逅一段爱情。或许还会被问到:当一个男人老到不能做爱了你还爱他吗?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问题。我先聊到这儿,谢谢!
野夫简介:
野夫,本名郑世平,网名土家野夫。毕业于武汉大学,曾当过警察、囚徒、书商。出版作品:《尘世·挽歌》、《乡关何处》、《身边的江湖》、《1980年代的爱情》、《父亲的战争》。
野夫新书简介
《1980年代的爱情》
这是一段发生在80年代末期的爱情故事。故事主人翁小关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鄂西利川县一个土家族山寨工作,偶遇了自己的中学初恋丽雯,两人再续了一回纠葛虐心的爱恋。最终,以小关回城作结。时隔多年,在一次同学聚会中,两人再次邂逅,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之后,两人终于无法抑制深藏在内心多年的暗涌。而小关在最终明白丽雯对自己的深情后,将再也无处安放剩下的余生……
野夫回望自己的前世,将共和国历史上那段清纯时代的爱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娓娓道来,让人经由暗中泪水透视惨痛的历史之时,明了了作家及一代人心中隐秘的骄傲!
《身边的江湖》[attach]6980934[/att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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